Chapter 02

对于路障来说，同僚间的摩擦并不算什么。四百个星循环前他刚入伙那会儿，狂派还是一个蛇龙混杂、充斥着草莽气息的地方。即使人人都清楚霸天虎形成的初衷是为了反对不平等的功能主义，本着自身的变形能力欺压同伴的行径却屡见不鲜。这让路障觉得讽刺，但并不失望——这种欺凌行为本身就证明了霸天虎存在的意义。

他在TF中算不上高大，变形状态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水平，但身边的同僚都很少惹他——他们见识过路障在侦察行动中的敏捷灵活和贴面肉搏中的凶狠残暴。只有没听说过路障名头又唯功能是从的蠢货才会去踩这个地雷。

有一次，一个因为触怒了红蜘蛛而从Seekers退下来的飞行者加入了路障的小队，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求执行侦察兵的任务。

“老子能飞。”他粗野地大笑道，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机翼。

“那不是你能担任侦察兵的理由。”路障面无表情地说，“把你那两个小玩意儿收起来，傻大个。”

飞行者被激怒了，他的个头是路障的三倍——下一纳秒路障就被卡住脖子摁到了墙上，双脚悬空。

“老子能飞，你这该死的小不点轮胎，老子天生就能飞。”他在路障的声讯接收器旁怒吼，导致接收器磁磁作响，“这是无可动摇的优势！打探情报这种事，我只需要在空中盘旋一圈——”

“闭嘴。”路障抓住飞行者的手臂，他感到自己的喉部装甲在缓慢收紧，“你根本就不懂侦查，这一百个星循环你做的不过是像个傻瓜一样在空中瞎转悠，祈祷着今天运气好，能打中几个比你还蠢的汽车人新兵。红蜘蛛就是因为受不了你那令人发笑的准头才——”

他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飞行者暴怒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你！不过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俯瞰地面的垃圾四轮——”对方的拳路毫无章法，简直就像原生体打架一样——但还是挺疼的，路障承认，“你从流水线上下来时就注定了——”

他猛地截住了话头。路障本该受到重创的左臂不知何时探入了他的装甲，变形成一把锋利的单刃剑抵在火种舱旁的凹陷处。

“别跟我说什么‘注定’，你这螺丝口袋。”路障随即挑断了飞行者所有的核心活动电路，在对方痛苦的咆哮声中一拳砸碎了他的半边脸。

“想做功能主义的走狗——那你就不该在这。”

 

和那时候比起来，路障不得不承认现在汽车人同事们的敌意完全不值一提——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在盖数据章的时候故意挑报告书的刺罢了。说实在的，警车那时关于自己打算如何处理霸天虎的发言已经是路障目前为止收到的最激烈的挑衅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此时此刻在面对眼前这个冥顽不化、年纪一大把的资料库管理员时才会如此轻易地暴躁起来。

“我已经给你看过我的工作证了，老古董。”他第五次把自己的证件塞到对方的鼻子底下，“我是铁堡警卫队的，我要求进入资料库是工作需要。”

“你是个狂派，别以为我看不见你胸口的那个标志。”名叫齐的老汽车人不甘示弱地反驳，声音大到路障相信他自己的声讯接收器一定已经老化了，“铁堡警卫队不接收狂派。”

“你是因为处理器型号过老导致不能接收最新的信息吗？”路障克制着捏住对方脖子的冲动，“我告诉过你了，他们现在接收狂派——我就是，我是新任的侦查员！”

“从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

“而我刚刚花了一个兆循环在告诉你这件事，你这该被改造成轮椅的老白痴！”

“我不相信你。”齐不依不饶地说，“伪造一张工作证并不是什么难事，资料库是铁堡重地——”

“渣的重地，如果真那么重要，会派你这个糊涂蛋在这儿看守？”路障火冒三丈。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老家伙逼到束手无策——花了三十纳秒稳定下自己的油压后，他给爵士发送了内线通讯。

【爵士，资料库的老傻帽不肯承认我的工作证，我需要你过来给我证明一下。】

五纳秒后爵士发来了回复。

【抱歉伙计，我可从没听说过不被承认工作证的情况。我现在被末路大街这儿的一帮抗议分子缠住了——你可以问问警车，或者大黄蜂。】

路障直接无视了他的提议。

【你可以发内线通讯给那个老家伙证明我的身份，他叫齐。】

【资料库的工作人员在工作期间不接收外部的内线通讯，他们怕染上病毒。】爵士回复道，他似乎觉得整件事非常有趣，【警车，或者大黄蜂，挑一个吧。你恐怕没多少选择。】

好极了，这就是他被迫在汽车人手下工作时会遇上的事。路障怒不可遏地切断了对话。

 

大黄蜂是以载具形态直接冲进资料库的大门的。他一眼就看到了接待桌旁阴沉着脸的路障，双手危险地发出奇奇卡卡的声响，好像下一纳秒就会变形成刺锤打烂这里。

“抱歉——来得有点晚，我不得不从铁鹰的酒会上溜出来。”他在接待桌前变形，试探着跟路障搭话。

路障生硬地点了点头。

“齐，嘿……老伙计，好久不见。”大黄蜂走向接待桌，从子空间里掏出一块数据板，“我想我的同事忘了在你这儿登入编制。”

“大黄蜂？”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光镜，“呃，我是说，大黄蜂领袖……”

“不用那样叫我，齐。”

“没想到你居然亲自过来。”齐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将信将疑地拿起了桌上的数据板，“这个狂派小子面子可真大。”

大黄蜂有些尴尬，而路障则猛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到接待桌前。

“老家伙，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我没有录入编制？”

齐抬头瞪了他一眼，“说话客气点，小子。看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狂派，任何一个正常的汽车人都会选择先怀疑你的身份，而不是费时间查找你的资料是不是在库。”

路障在想要亮刀子的前一刻被大黄蜂抓住了手臂。

“别这样，路障——”

他愤怒地试图挣开他。“别命令我——”

“冷静点，Barry！”

路障僵住了。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大黄蜂，而对方似乎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看着那对湛蓝的光学镜头，有一瞬间路障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但很快他就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回去，连带即将出鞘的尖刀一起。两人都移开了目光。

齐则好像完全被吓傻了。他战战兢兢地将数据板上的资料录入系统，把通行证往接待桌上一丢，就嘀咕着“我去后面看看”逃窜般地离开了。

大厅里一阵沉默。

路障从桌上拿起通行证，烦躁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向大黄蜂。

“我真闹不懂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这么尴尬。”他的语速很快，好像那就能缓和现场微妙的气氛一样。

“这次是我的错。”大黄蜂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一时口快。”

路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通行证，避开了大黄蜂的目光。“我还是觉得……我不适合这个职位，汽车人不欢迎我——你应该明白我不是因为粗心大意忘记了录入编制的事。”

大黄蜂垂下了光镜。

“他们故意没告诉我。”路障直截了当地说，“我敢打赌警卫队的绝大部分成员——也许只有爵士除外——都明里暗里地想看我的笑话。这的确挺烦人的，放谁身上都一样，但我想……”他耸了耸肩，“如果阵营倒个个儿，我也不会对那个汽车人产生什么同情心。”

“我很抱歉，路障。”大黄蜂轻声道，“我不是没有预想到这一点，我只是——觉得你能承受得住。”

“我当然可以。”路障立刻回答，“这不是在跟你抱怨——好吧，也许是在抱怨，”他恼火地顿了一下，“我只是想说——我感觉很别扭，大黄蜂。我不太自在，跟汽车人共事，跟过去的敌人共事，跟——你共事。”

“我可以理解。”大黄蜂小声说，拧紧了眉头。

他忧虑的样子让路障怔住了——古怪的感觉再次从火种升起。过去的大黄蜂可不是这样的。战前那个盲目乐观的小子似乎正被什么压得精疲力竭，路障意识到他的不合作对于大黄蜂来说可能意味着更大的问题。

“不过，”他清了清发声器，试图补救，“我也不是说——”

“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让你觉得不舒服才引荐你到警卫队工作的，对吧？”大黄蜂突然说。

路障愣了一下。“当然。”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路障，我很抱歉。”大黄蜂再次说道，用诚恳的目光注视着路障，“但是——塞伯坦现在百废待兴，我实在不想因为任何次要的原因埋没了人才。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同伴，经不起进一步的内耗了，我会跟警卫队的成员们谈谈——”

“听着，我只是发个牢骚，”路障不自在地说——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你没有必要——”

“我想还是有必要的。”大黄蜂轻声说，“我们——我是说，汽车人和霸天虎——已经针锋相对太久了，以至于大家都忘了我们过去也是同一个种族。我不是指望所有人都能立刻放下心中的芥蒂，但至少我们得意识到——只靠一小部分TF的力量是不可能重建塞伯坦的。我们必须像大哥说的那样——‘万众一心’，哪怕那意味着和过去的对手并肩作战。”

路障沉默地看着他。大黄蜂顿了一下。

“特别是——我希望你能理解，路障。”他说，声音更小了——几乎是在耳语，“希望你能理解——为了塞伯坦的未来，我想不拘一格。”

大黄蜂疲惫而坚定的样子看上去惊人的成熟，几乎让路障感到陌生。一阵尖锐的刺痛撞进了他的情感回路。

“……我明白了。”他最后开口道，发声器有些嘶哑，“我会——继续工作下去的。现在，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要去资料库取文件了。”

在进入资料库前，路障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黄蜂——年轻的领袖正忙着和内线通讯对面的TF说什么，眉头紧紧地皱起。真不敢相信，路障心想，火种沉了下去。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几分像擎天柱了。

 

这之后对于警卫队工作的适应比路障自己想象的还要快。和平年代的侦查任务比起战争年代来说不值一提，这段时间里路障做过的最危险的工作也不过是和军火贩子在港口械斗而已。新生的塞伯坦物资相当匮乏，这导致了屡禁不止的走私和违禁品交易。尤其在卡隆和屠戮城这样的城市，在路口随便抓个TF身上都有可能携带四五个手雷。按照临时议会通过的和平法案，塞伯坦平民们能携带的武器数量和种类被大大削减，这让几百个星循环以来都生活在战乱之中的TF们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嘿老兄，别那么绝嘛。”有一次路障跟着爵士带领的小队在双子城抓住了一个中立派的军火贩子，从他身上搜出了三支热感火箭筒，“好歹给我留一支啊，防身用嘛。”军火贩子嬉皮笑脸地转过头对扣住他的大汉求情道。

“在和平年代用火箭筒防身？”爵士嗤笑，把炮管丢进了一旁的合金箱里，“是啊，我强烈建议你用它对付潜入你家的小贼，保证炸得你的房子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偷。”

路障嘲弄地笑了一声。他不讨厌爵士的幽默感。

“和平年代？”军火贩子不屑一顾，“谁都知道现在塞伯坦的和平脆弱得好比原生体的装甲，普神晓得哪天三方一言不合又开战了，那时候没有武器，我们平头百姓怎么保护自己？”

“别担心，警卫队会保护好你们的。”爵士把合金箱锁好交给运输员，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挑衅而不快，“希望你们能够相信这一点。”

路障从大汉那里接手了骂骂咧咧的军火贩子，把他押上了运输员变形成的大厢车内，“坐下。”他不耐烦地把对方踹了个踉跄。

“哦，这就是你们说的保护吗？”军火贩子大声叫嚷起来，“我就知道汽车人都是一群道貌岸然、言行不一的伪君子——”

“给我看清楚了，犯罪分子，我是个狂派。”路障冷笑着指了指自己胸口的标志。军火贩子瞬间没了声响，瞪视他的光镜中毫无疑问透露着恐惧。“现在不吭声了？欺软怕硬的炉渣钉子户——给我坐好。”

路障回想起刚才爵士坚定的眼神和充满希望的语调。

“以及那个汽车人说的话，”他轻声道，存储器中某个明黄色的影子浮现出来，和爵士的画面重叠了，“至少他们自己是真心这么想。”

 

路障一开始对于和平的态度与他恐吓过的那个军火贩子并没有太大区别。他很清楚仍有很大一部分霸天虎——包括他自己在内——无法接受这场因为自家领袖的突然离开而荒唐结束的战争。“和平年代即使存在，也应该由霸天虎来创造。”他不止一次这么想。红蜘蛛的确在现在的塞伯坦高层中混得风生水起，但很明显他长于做一个政客，而非一名将军、一位军事领袖——而霸天虎是天生的军人。铁与血是他们征伐的号角，和平经由暴政——路障每次想到这句前领袖的名言都会感到一阵痛苦。他曾经是他们坚持战斗的指路明灯，而最终他自己却迷失在这场漫长的争斗当中。

也许威震天大人已经老了。这个念头第一次在胡思乱想中跳出来时让路障吓了一跳，但后来他又觉得这个解释合情合理。他老了，疲惫了，而当年迫使霸天虎揭竿而起的功能主义也随着塞伯坦整个文明的衰落而衰落了——战争的理由已经被战火自己击得粉碎。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路障想起当年军事课本上的话。可是威震天大人——那可是威震天大人——曾经战无不胜、永不退缩的霸天虎首领，他也是会受这项规律支配的吗？他也是那种会被磨平锐气和战意的TF吗？

这种思考进行到后来，路障不得不承认他并不了解自己的首领。甚至——也许这么多年他对首领的崇敬之情只是建立在自己的想象之上。最后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威震天的事。

或许霸天虎已经完蛋了。他想，但是我不会让这帮汽车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既然大黄蜂说，塞伯坦也是属于我们的，那他们就别想占霸天虎一丝便宜。——一切都得公平地来。

 

资料库事件后，博派同僚们来找茬的情况可疑地减少了。路障故意没去琢磨这是不是汽车人首领的授意。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边的一些汽车人已经开始慢慢改变对他的看法。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作为侦察兵的出色能力，特别是在路障替他们收拾了几个烂摊子之后——当然，路障出手相助仅仅是因为工作关系而已。

“哇哦，你刚才那招也太酷了吧！”在一次潜入行动中，变速箱毛手毛脚地踢到了一块炮弹碎片，路障不得不在二十五纳秒内偷袭一个全副武装且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守卫让他下线，才没引起更大的混乱。

“如果你能再谨慎点做事，我不介意显得一点也不酷。”路障冷冰冰地说，变速箱立刻捂上了自己的嘴，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慢慢也不再那么排斥和汽车人共事了。虽然他依然无法忍受他们莫名其妙的善良——派三个TF去对付一个十米高、两层装甲、每只手臂上至少装配了三样武器的亡命之徒，居然还要求尽可能活捉？在最终把对方打得下线之后，整支小队平均在复原舱里躺了六个日循环。但总得来说，他们还算得上可靠，纪律严明，也很少因为执法对象是博派就网开一面。在某天打卡时第一次有汽车人同僚对他说“早上好”之后，路障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这个团队的一份子了。

他不清楚这样想是不是合适的——但说起来，谁又能指责他的不忠呢？霸天虎已经不存在了，他别无选择，只能寻找自己新的归属。

——TBC——